Nozu

cp旧剑梅林
和风paro

不要在门口放油炸豆腐，否则会有狐狸来敲你的门。邻座坐了一对母女，母亲对着膝上的女儿低声说。小女孩仰起头问，遇上狐狸会怎么样？母亲说，狐狸是个坏东西。它会用花言巧语欺骗你，会偷走你家里最宝贝的东西。你千万不可以遇上狐狸，不可以听它说话。

真过分啊。没有油炸豆腐，狐狸不就饿死了嘛。

坐在亚瑟对面的旅客听了那对母女的谈话后笑了起来。

亚瑟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我倒是不知道狐狸爱吃油炸豆腐呢。他诚实地说。

你是从异国来的吧？旅客笑嘻嘻地说，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啦，金发碧眼的孩子在这里是很罕见的哦。即使你的打扮入乡随俗，可你若是在这儿待到七月，你的金发就会让最耀眼的阳光也黯然失色，让任何看到的人都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吧。

亚瑟腼腆地吃下了夸奖。要说格格不入，你也是一样吧？他说。

那会儿是冬季。亚瑟披蜻蜓纹的宝蓝色羽织，黑曜色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和伞是贴了金屑的那一把，收起来了，先前为他挡过了风雪。因为已经是冬季了，好一个严冬，北国的天与地涂满晶亮的雪白，像冻得发白的青苹果肉。可是，即使是冬季，坐他对座的旅客也穿着浴衣敞开着衣领。黑曜色底子单薄如绸，暗金花叶弯弯绕绕，宝蓝色的襻绣着白花，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他的容貌让亚瑟想起狐狸，那些有着蓬白的毛，细长眼睛和尖尖耳朵的狐狸。仿佛是，只有在那些夏季祭典传说里才会出现的，为了观看烟火而化身成人类样子的白色狐狸，毫不避讳地向人类敞露它柔软的胸口，混入人群之中跑来跑去。它会这样大胆，可能是知道只有此时此刻，沉浸于玩乐之中的人类不会向它伸出捕网，亦或是，它有自信，任何猎手都将捕捉不到它的幻影。

列车在北国平原上一路驰去。亚瑟持续着独自一人的旅程，直到遇上了一个话唠的同行者。巧合一般，和他一样拥有格格不入的异乡容貌，一样有着西洋姓名的同行者，梅林。

梅林说：你的目的地是哪里？啊，那还有很久啊。真巧，我也要去那儿。那我们就是同行者啦。旅程很无聊吧？一望无边的纯白雪景，虽然很美丽，一直盯着看也会看腻吧。嗯，我知道很多故事哦。我知道狐狸爱吃油炸豆腐。我知道神明大人喜欢从鸟居的中间走过去。啊对了对了，我还知道这条铁路的故事。上个月，有列车轧过了一个女学生的身体，一直蔓延了数百米。就像盛开一路的梅花一样美丽。亚瑟？你想知道什么样的故事，我都会讲给你听哦。

天色将黑前亚瑟下了车。距离车站不远是一家温泉旅馆，那是他决定过夜歇脚的地方。旅馆接待了麻风病人，接待了谋划杀妻抛尸的剧本作者，接待了大腿生疮的东京男人。当然也乐意接待美丽的异国之人。那里就像一个动物园，疯子一间，病人一间，异族珍奇也要关在一间。这些其他人的故事都是梅林讲给他听的。亚瑟愈发对这一点感到惊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就算你说的那些五花八门的故事，都是现编的……他喃喃说道。梅林说你猜猜看呢？亚瑟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个小说家。

墙壁薄如纸，生生传来房内侍女的娇笑和男人喊疼的声响。接着纸门上透出走廊里路过的人影。离去的侍女端着痰盂，若梅林所说为真，那么里头或许就正泡满了刺穿脓疱后流出的黄粘脓液。而当她带着她收割的战利品离去后，另一个侍女来了，敲响了他们的门。梅林正在吃一枚汁水丰沛的青苹果，肉像雪一样白，也像冰一样冷。侍女小声地呼唤，问里面的先生在不在。梅林轻轻地捂住了亚瑟的眼睛。青苹果切好了片，梅林含了一半在嘴里，另一半渡给亚瑟。太冷了，苹果像是从冰雪中长出来似的，但却又甜得仿佛透支了一整个春季。侍女跪在地板上贴近了耳朵，静静地偷听着。许久之后，门外传来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是侍女终于放弃，起身离去。但是梅林的手没有从他眼前放下。

于是他让自己的手顺势滑进那薄薄的浴衣之中。他被温泉泡过的手像七月阳光一般温暖和煦，而梅林的皮肤像故事中的魔芋般阴冷滑腻。像那具浸泡在柳澡堂底部的女人尸体一般，会黏在每个梦境深处逡巡不去。

她会从你那儿夺走什么呢？梅林说。你没有得病，没有心伤，没有去过东京，你甚至没有一个故事。你什么故事也没有……你的旅途，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你会去东京吗？你会把遇见我的事，写成故事，写成书吗？那样的话，我就也有故事了。我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可我还没有一个自己的故事。亚瑟说。

好啊！现在是冬天，我来到了津轻，同你在津轻相遇了，然后我们就会一起过一个冬季。我们坐了雪原列车，吃了青苹果，在雪里泡温泉。怎么样，是个还不错的故事吧。

那，冬季结束后呢？夏天呢？夏天的时候，我会到哪里去呢？我该去做什么呢？

我想想。嗯……夏天的时候，我最喜欢一个人看线香花火。点燃之后，光是金色的，很美丽也很短暂。

那么，我想我也会喜欢的。

东京男人死在花魁怀里的消息登上了报纸。这故事结束了，亚瑟想。至于麻风病人的两个姐妹有没有病死，剧本作者的妻子有没有被推下山崖，他就不知道了。他看不到了。如果他再次遇到梅林，他或许能再听听那故事的结尾。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问问梅林，关于自己的故事写得怎么样了。只是，他一路问遍了城中所有的书店，也从未听说过任何一个叫做梅林的异国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