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zu

外科医生罗曼的故事。尝试写写罗曼。


 
罗曼下午做手术，给2号床病人开颅，有根动脉爆了，血溅了他一身。手术做到半夜，结束了，罗曼到休息室去，扯下口罩，觉得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好像自己脑袋里也有根血管随时要爆炸。达芬奇路过门口看到了他，说：“手术结束啦？”罗曼瞅见达芬奇，正好拉住她诉苦。“我刚刚被血喷了一身。”他说。达芬奇咻地退出去十米远，远离他。罗曼心里更苦了：“我有穿手术服的！”
所幸病人术后恢复良好，罗曼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是暂时落地。家属送了锦旗给他们科室，由罗曼代表出面。罗曼端了锦旗心里暖洋洋地要拿回办公室给大家观看，快走到门口被护士长南丁格尔拦下。“别进去了，罗曼。”南丁格尔说，朝办公室使了个眼色。罗曼说怎么了，那是我自己办公室。南丁格尔顿了顿说：“总之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罗曼想进去挂锦旗，办公室又安安静静，觉得出不了什么事，就没听南丁格尔的，还是进去了。
办公室里没人，罗曼觉得很诧异，这个点不该没人在。然后他发现，自己办公桌被砸了，已经成了破破烂烂一堆木板，堆在墙下。花盆也碎了，土撒了一地，盖在各种撕烂的文件上。罗曼站在那里看着，愣了半分钟。南丁格尔从他身后走过来说：“刚刚3号床的家属过来闹事。”
罗曼回想了一下3号床，他只记得他应该快出院了，手术费一直没交齐，总拖着。南丁格尔看了看他手上的锦旗。最终，罗曼叹口气，踩着那堆木板，把锦旗挂墙上去了。


罗曼已经不再为此感到难过。他同事没人受伤，大家撤得快，罗曼觉得很幸运。他唯一着实觉得伤心的是那盆花。那是他自己找花种对照网络上看来的教程一步步种下的，好不容易开花了，没活个几天。顺带一提，那个教程就是他从魔法梅莉的博客上看来的。
魔法梅莉是一个甜甜网络偶像，罗曼喜欢魔法梅莉，差点传遍整个科室。有一天连玛丽院长都听说了，在电梯间里遇上罗曼还特地叮嘱了几句。“虽然我不知道那个魔法梅莉是谁，但你稍微注意点风评啊。”她说，还把魔法梅莉四个字的发音字正腔圆地发了出来。当时电梯里还有达芬奇的助手杰基尔和推着推车占了大部分空间的桑松，杰基尔神情复杂，桑松欲言又止。罗曼欲哭无泪，觉得丢人，一心只想和电梯墙壁融为一体。
但丢人归丢人，他一出电梯就忘了，回了办公室又是焕然一新一条好汉，等午休继续在网上给梅莉打call。
要说罗曼的私人趣味是怎么被传出去的，就必须得表扬一下达芬奇。有一天午休时间，罗曼一边吃饭一边乐呵呵刷梅莉博客，吃完后去洗饭盒，达芬奇端着咖啡杯一路溜达过来，正好瞄到罗曼电脑没关上的网页。等罗曼蹦蹦跳跳回来了，就看到自己电脑上围了一圈儿人，以达芬奇为中心，后者一字一句念他和梅莉的私信列表。“亲爱的魔法梅莉小姐，”达芬奇朗读，“今天我吃了牛肉便当，是在医院对面新开一周的便利店里买的，老实说真的很难吃……但是里面还有卖美味的红丝绒蛋糕，我立刻想到了你，那是与你相配的可爱点心，愿你有一天也能品尝到……”
“怎么了嘛！”后来罗曼尖叫着抱住电脑，“所以说怎么了嘛！为什么不可以啊！我喜欢魔法梅莉有什么不可以？”达芬奇说没有什么不可以呀！罗玛尼真可爱。罗曼刷地脸红：“魔法梅莉才可爱！魔法梅莉最可爱了！”“好好好，魔法梅莉可爱。”达芬奇棒读。
罗曼在博客评论区给魔法梅莉打了一年的call才有勇气去跟人家私信聊天，并自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他几乎每天都要跟梅莉互发消息，聊自己的境况，听梅莉的近况。不久后罗曼就了解到：偶像也好辛苦的！偶像的辛苦原来根本不亚于自己！梅莉偶尔会跟他可爱地抱怨，说拍写真拍一天真的好累啦，有些裙子设计得实在是太紧啦，长时间地穿高跟鞋会让脚尖磨出水泡啦，或者为了保持身材要努力节食，不能吃好多新品甜食啦……梅莉说：“不只是罗曼酱的工作很辛苦哦！每个人都很辛苦的！不过没关系，梅莉酱会陪罗曼酱一起辛苦的！加油哦，罗曼酱，不要放弃呀，如果罗曼酱坚持不下去，梅莉酱也会好伤心，要坚持不下去的！”
罗曼非常感动，抱着纸巾盒开心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罗曼觉得梅莉说的都是对的。后来某一天罗曼去找安徒生帮他看张片子，安徒生在忙，叫罗曼等会儿。罗曼就在房间外面等，听安徒生在里面说，请您把手臂举起来。对，就那样举起……不，请不要JOJO立！罗曼听了差点把片子都掉地上去。
他等安徒生忙过这阵儿了才进去。安徒生顶着俩浓重黑眼圈，手边一杯黑咖啡，对着光看罗曼带去的片子。安徒生本来是想当个外科医生，罗曼那样的，但个子太矮，只得来了影像科。不过他还有副业，是罗曼后来听几个同事闲聊听来的，据说还是在业界有一定名气的作家，但平时只有晚上有空肝稿子，所以也是每天活得颠来倒去，走路都飘着走。
对呀！不止是我，安徒生也很不容易！罗曼想。
还有达芬奇。达芬奇坐研究室，思维泉涌的时候不打紧，一旦卡瓶颈的时候就刀山火海，罗曼一点都不敢去打扰她。偏偏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时期要瓶颈，达芬奇还不服输，不承认。“我是天才嘛，才不会遇上瓶颈期呢！我只是偶尔也需要休息一下而已！”她总是这样说。
不过正因为是天才，就算是有瓶颈期，也终究是能过去的，一旦过了又是生龙活虎，思维泉涌。罗曼在自己不忙达芬奇也不忙的时候去看望达芬奇。达芬奇过一种让罗曼胆战心惊的生活，每天与上亿价值的精密仪器打交道，罗曼觉得每一台都比他的脑瓜子和一双手值钱。有一回他把这个感叹脱口而出了，结果达芬奇对他说：“你不能这样妄自菲薄。”
他本以为达芬奇肯定会顺着他的自嘲往下说，没想到她却反驳了他。这么一来罗曼又觉得有点丢人，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得受达芬奇教育。
他把这件事也对梅莉说了，以为梅莉会安慰他，说不要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梅莉竟然站在了达芬奇那一边。“同事小姐说得对！”梅莉说，“罗曼酱明明最棒啦，罗曼酱是拯救大家的天使哎！迄今为止，罗曼酱已经用那双手救了多少人了呢？难道罗曼酱已经忘了吗？罗曼酱一点也不相信自己有这么棒、有这么厉害，对自己一点也不好，责怪自己，梅莉酱觉得不开心，好难过！”
罗曼觉得自己霎时被阳光照耀，照穿骨髓，照得透透亮亮的。以前在学校里，老师叫他们天使，说他们以后是要当天使的，但从学校里毕业出来，就再也没人叫过他们天使，连他们自己也不再这么自称了。梅莉又发了好几个气鼓鼓的颜文字，然后就不说话了，罗曼再怎么敲她她也不回。罗曼只好拼命道歉：“对不起！是我错啦！我明白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妄自菲薄了……请梅莉酱原谅我！要是连梅莉酱都不理我了，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啦……”
消息发出去了，罗曼紧张地盯着屏幕盯了五分钟，简直都不敢眨眼。五分钟后消息框动了，罗曼赶紧扑上去看，看见梅莉发了一个小花花表情过来。
“好吧，原谅你啦！”梅莉说。


这天晚上罗曼被南丁格尔一个电话从床上拽了起来。2号床病人情况突然恶化，南丁格尔叫罗曼赶快过来。罗曼一边穿裤子一边往外面奔，叫车，赶到医院。情况不好，他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上手术台。家属都安静候着，病危通知书他们已经收到过好几次，每一次最后都被罗曼历经千辛万苦硬抢救回来了。家属就很放心。没事的，就交给罗曼医生，他们互相打气说。
但这一次罗曼没救回来。他凌晨三点上台，次日下午一点出来，差点直接在走廊里躺下。桑松过来，把车默默推走，走前轻轻拍了拍罗曼肩膀。罗曼看着墙壁，看了很久，推着那堵墙，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南丁格尔过来了。“罗曼，2号床家属给你们买了午饭，你那份放你新桌子上了。”她说。
罗曼抬头看了她一眼。南丁格尔也看着他。最后她说：“你还年轻，罗曼。”
罗曼躲进值班宿舍里，拉紧了遮光窗帘，在黑黑的房间里抱着电脑，打键盘，打了很多字，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了，但好像又语无伦次，什么都说不清楚。他一个劲儿地打字，打不动了就躺下，换手机一点一点打，空调风呜呜吹着，梅莉的消息框空白一片，只有他泄洪般的自言自语。过了很久很久，等到所有消息变成已读，梅莉终于给他回了一句话。
“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对吗？罗曼酱。”她说。
罗曼觉得眼前的屏幕立刻变得朦胧，水糊糊的，怎么也抹不干净。


生活还是要继续。罗曼刚三十出头，前途无量，只是每天身心俱疲，一天掰成两天过，一颗曾经柔嫩鲜活的心被戳得千疮百孔，还要强颜欢笑，跟同事姐姐说你三十我三十你未嫁我未娶，不如我们就凑合着过了吧，挨了一顿粉拳。只有梦幻少女魔法梅莉在网上依然柔嫩鲜活，永永远远可爱生动，罗曼每天灰头土脸，要昏倒的时候就想想魔法梅莉，好像就会有梅莉钻出他的脑袋，用玫瑰魔法棒敲敲他，把他敲得清醒一点儿，再快乐一点儿。
因为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每一天每一天。


午餐时间罗曼没有再买便利店的便当，而是去了员工食堂。大家破天荒地都聚集着，罗曼端了餐盘走过去。“大家都在啊，你们在说什么呀？”他边说边挤了进去，挑了个位子坐了。
“哎呀罗玛尼，”达芬奇也在，“今天不是开合作会议的日子嘛，那些大佬专家要来，我们就在聊这个啦。”罗曼吃一口饭，咽下去：“哦……谁要来？”达芬奇说：“就是阿瓦隆医院的那几位专家啊。”
罗曼喷出一口老血：“你说什么？！阿瓦隆医院？就，就是那个阿瓦隆吗？！”达芬奇说：“不然还有哪个阿瓦隆啊。”罗曼瑟瑟发抖：“真的假的！为什么是阿瓦隆？为什么阿瓦隆愿意来我们这种地方？”安徒生远远地坐着喝茶，也听到了，插话道：“罗曼，你是不是今天第一天来这里上班。阿瓦隆跟迦勒底有很多技术合作，当然主要是我们接受他们的支持。你不知道吗？连我都知道。”罗曼依然处在震惊中：“啊？！”达芬奇说：“对呀罗玛尼，今天上午刚进的那台分子治疗仪还是阿瓦隆送过来的呢。不过也难怪，目前还没跟你们科室合作过。但你看，今天下午可不就是了。”
罗曼瞬间没有心情吃饭了，大概是被激动的。“阿瓦隆……”罗曼喃喃自语，“那个，我，我当初，就是因为想去阿瓦隆当医生，所以才……”这时玛丽院长突然走过来：“阿基曼，我正好找你。”罗曼吓得一震，以为被玛丽听到了，担心玛丽要生气，质问他我们迦勒底有什么不好，你这么不愿来？不过幸好玛丽没听见。
罗曼战战兢兢说：“院长好，怎么了院长？”玛丽说：“你应该接到阿瓦隆医院的人今天下午到达这里的通知了吧？”罗曼说：“接到了……”玛丽说：“那好，你记得准备一下。”罗曼说：“啊？准备什么啊？”玛丽说：“你是不是傻？当然是准备代表迦勒底和他们开会啊。”
罗曼立刻呆了，玛丽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达芬奇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好干，罗玛尼，院长很赏识你呀。”


下午罗曼进了会议室，阿瓦隆派来的人已经到了，一排人端端正正肃穆坐着，罗曼见了这场面，给自己壮了一中午的胆立马怂了，恨不得转身就走。但他突然想起梅莉对他讲过的话：罗曼酱，你最棒啦！梅莉用魔法棒敲敲他脑袋，把他敲自信了一点儿。罗曼立刻挺胸抬头，就是幅度大了点儿没收住。玛丽院长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变了张脸，做回甜美大小姐风范，和和气气给他们介绍。玛丽说本来阿瓦隆要派一位院长来，院长有事走不开，就把副院长派来了。“这是罗玛尼·阿基曼，我们这里的神经外科主任，年轻有为，这个岁数就做到主任了，”玛丽说，“阿基曼，这位就是阿瓦隆医院副院长。”
罗曼走过去，看见了为首的副院长。副院长一身白衣，腰身修挺，一张脸白白嫩嫩看不出年龄，罗曼在心里吃了一惊，觉得对方说不准比自己还要年轻。副院长站起来，向罗曼伸手。罗曼赶紧恭恭敬敬鞠一躬，握住他的手。
“您好！我就是罗，罗玛尼·阿其曼。”罗曼说，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副院长手指温暖干燥，罗曼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副院长对他客客气气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
“您好！我叫梅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