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zu

与我们的疯狂和喜爱的花独处

搁浅

逃亡03。cp周迦。预计下一更这个AU里的娜娜和迦迦的故事可以完结。

阿周那被照到床上来的那一点点光线扰醒。他睁开眼睛,看见迦尔纳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露着整个脊背。他看见他耸着的两片雪白肩胛,中间夹一条瘦瘦长长的脊梁骨。他不知道迦尔纳在做什么。也许迦尔纳是在看什么,但窗户被他挡了大半,阿周那不能够看到窗外面有什么。
他把手掌覆上去,覆上迦尔纳的脊背。就像在尝试让手指陷入雪地里一样覆上迦尔纳的单薄皮肉。
迦尔纳没有动静。他很专注。
于是阿周那从床上起身。他试着叫迦尔纳,问他在做什么。迦尔纳回头。他说:“是鲸鱼。”

三周前他们进入这座海滨小城,下榻于一家度假旅馆。从那间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外头长长的海滩。海浪。海平线。
其实这片海不怎么干净。海是暗沉的,浑浊的。但迦尔纳好像很喜欢。他很利落地脱了鞋,拎着提在手里,把一双干细脚腕浸到海水里去。阿周那在远些的地方站着盯着他。虽然迦尔纳开口邀请过他尝试一下水温,但他还是比较想保持身上干燥。
于是每一个黄昏迦尔纳就一个人默默地沿着沙滩线走。阿周那在稍远些的地方看着他,而他看着海。他衬衫扣子一排全解开着,风从腰边狠吹过来,把两侧的衣角扬得高高的。他看着海,渐渐地就迎着风走去,朝那片海走去。有一瞬间阿周那差点要以为他是想走进海里,想让海水淹没他的腰际,脖颈,直至头顶——但他停下来了。小小的浪头钝钝打过来,扑湿了他的膝盖。于是他停了下来。他低头抓住自己湿润的衣角,紧紧地攒在手心里。阿周那抬起双手拢在嘴边,喊:“回来吧,迦尔纳。”
这一天他们没有等到黄昏。早餐之前迦尔纳就去了海滩。阿周那跟在他后面,直到迦尔纳停下,并指向了一条巨大鲸鱼的尸体。
他回头朝向阿周那说:“鲸鱼。”
一条鲸鱼在沙滩上搁浅了。

阿周那认为这里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这里太遥远,太荒僻,太过宁静,那些人鞭长莫及。所以阿周那能够允许迦尔纳和自己放松警惕。让我们自由自在地过一阵子,他想,就像一次真正的度假。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回他甚至允许迦尔纳独自出门而不受自己陪同。他曾经思量过:我有将他束缚太紧了吗?
如果是的话,阿周那愿意放他一点自由。
毕竟这本来就是他从迦尔纳那儿强取豪夺来的东西。尽管迦尔纳曾反复叫他不要对此感到愧疚。

但是迦尔纳遇见了梅林。就在他独自去花店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心血来潮,想用些鲜花装饰他和阿周那的小屋子,太阳般的鲜花,他希望那样能让阿周那心情变好。全镇上花店仅此一家,而他也没料到那个梅林偏偏就会出现在那里。他早已远离喧嚣中心,自然不知道梅林的境况今非昔比。更不知道事实上正是梅林自己选择落入了这个境地——就和他和阿周那两人一样。

梅林有一张始终年轻的脸庞。他身上有一种奇异的不变性,令人困惑。就连那个微笑的表情也似乎长久以来都没有变过。迦尔纳注视着那样一个表情,注视着注视着,身旁的所有场景就好像可以在一瞬间发生置换,时间刷地倒退数年。
那个时候也是同样这么一个梅林,安安稳稳站在他面前。窗帘破了,窗户碎了,风从缝隙里吹进来,把头顶一个吊灯吹得晃动,灯泡忽明忽灭,梅林的影子也晃动着,忽明忽灭。而迦尔纳跪在地上,他继父倒在他脚边,从脑袋里汩汩流出血液。他手指尖撑在冰冷的地板上,碰到了一点又湿又黏的东西。他就像触电似的弹开了手。
梅林俯身下来在他手掌心里放上一把手枪。“到我们这里来吧。”梅林温和地说。他发出了一个充满未知的邀请,手枪则似乎是一件赠礼。迦尔纳看看梅林,又看看枪。他握紧手枪,枪口直直对准梅林。他的手微微发抖,然后,扣下扳机。
什么也没发生。
梅林笑,手伸进袖子里掏了一把,又握了拳头伸出来,松手,几枚子弹噼里啪啦全掉在地板上。“你合格了。”梅林说。这回他蹲了下来,终于与迦尔纳视线平齐。
“到我们这里来吧。”他再次发出一遍邀请。
而迦尔纳只是,感到了席卷而来的徒劳与空虚,像失去力气般地垂下了手。但他却没有松开手指。他牢牢地,将手枪握在手里了。
他接受了。无言地。但确确实实是凭自己的意志。
那一年迦尔纳只有十来岁。他让自己被带走了。

当时梅林不是独自造访了迦尔纳寄居的家。在梅林进门之前,已有一个男孩儿来过。正是他的到来直接酿成了迦尔纳家庭的悲剧。
迦尔纳后来知道那个男孩叫阿周那。但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正面遇上阿周那。他第一次见到阿周那的脸将会发生在数年后,在一条巷子里,他从面包店下班而阿周那在做他没做完的工作。那个时候他绝不会料到这一切。谁都不是一个预言家。也许梅林算到了,但即使是梅林也掌控不了人的命运。

梅林的出现像是在无意识中给迦尔纳打上一个楔子,提醒他过去的经历依然如影随形,无论往后有多么安逸的与阿周那共度的生活像甜腻温吞的奶油般堆积填塞他的脑浆阻滞他的思考,也无法将他那些刀劈斧凿过似的回忆磨平。
他怀着洗炼后的心情回到小旅馆。阿周那给他开了门,低头看见了迦尔纳怀里的马齿苋花。
“你去了花店,”他说,“这儿原来有花店。”
“有的。”迦尔纳说。他走进房间,思忖着要不要告诉阿周那他遇见了谁。最后他把花插进装了清水的玻璃花瓶里,下定了决心。还是不用告诉阿周那了。他想。

确实不需要迦尔纳主动把遇上梅林的事儿告诉阿周那。因为后来阿周那自己也遇见了梅林。
镇子就这么大,世界就这么大,整天在这儿兜兜转转,碰上也不稀奇。何况梅林是有意去找阿周那的。这和他遇上迦尔纳不同,虽然那次碰面也是他计算好的,但那更有点守株待兔的意味。而对于阿周那,梅林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主动找上他。
因为要来不及了。对于梅林来说是这样,毕竟他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对于阿周那和迦尔纳来说也是如此。
阿周那夜里去港口打个短工,帮忙搬运集装箱什么的。梅林站在码头等他,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和愤怒,梅林就给他递了一个文件袋。阿周那借着码头聚光灯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沓仔细装订过的报告书,问:“这是什么?”
梅林说:“我觉得你该看看。”
这是梅林在这个地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他上了一辆没牌照的黑色轿车,离开了。
阿周那觉得那台车有点熟悉,就像在哪见过,但他没有心思去细想了。
在他手里的,梅林交给他的报告书,是迦尔纳的身体检查报告。为什么梅林会持有这种东西,也许是因为迦尔纳就像是由他捡来的孩子(如同他捡回阿周那一样),他既然给予了迦尔纳这一种生,也自然要对他负责到死;又或许这只是一种惯例,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迦尔纳持续着监视,正如同他们监视每一个组织成员一样。
阿周那紧紧握紧了报告书,过于详细的条条目目烙印在他眼睛里,他剧烈地发抖,报告书被他抓得极皱,几乎要被他撕碎。

在过去十几年之中,阿周那觉得自己像是握着一个指针失灵的罗盘走夜路。
他被指引一个方向,但他不知道这个方向是不是正确的。他只能继续走着,怀疑着。他越走越远,怀疑也越深。他怀疑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方向。
但是他不能回头。他已经走得太远了。
他想要停下。他需要一个锚,让他这艘失控的疲倦的船停下。就算于此沉没也无所谓,他已经不想再往前航行一分一厘了。
于是他抓住了迦尔纳。
在巨大的仙人掌下面,他听从了迦尔纳的提醒停下车。他将水和食物送给一个流浪的小女孩儿。而后迦尔纳对他说:“你天生该站在善的一方。那应是你的习性……你与生俱来的品质。”迦尔纳给他赞美,但他有些坐立不安:“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做过很多错事。”迦尔纳的手伸过来,握住阿周那的手:“你知道现在的你是正确的,但谁也不能说过去的你就是错误的。”
他太过宽容了。
阿周那曾经看着迦尔纳熟睡中的脸,心里想,他是多么令人嫉妒啊。为什么他从来不怨恨自己的身世,不哭诉自己的遭遇呢?阿周那知道迦尔纳胸口的伤疤。迦尔纳的继父待他太不仁,施虐,克扣他的生活费,或是反过来叫他给钱。迦尔纳的生父死于非命,而到头来连他那个继父也是。对他好的,对他不好的,命运对他们一视同仁,令他们全都离他去了。
最讽刺的是迦尔纳的继父是阿周那曾经的任务目标之一。阿周那根本记不住他所有刺杀目标的脸,更何况这个任务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他只是匆匆地,面无表情地,对准每一颗目标的头颅,Bang——!
迦尔纳会感激阿周那吗?因为他被阿周那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了,终止了悲惨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迦尔纳会怨恨阿周那吗?因为他原本风平浪静的人生,全被阿周那毁了。
后来迦尔纳离开了那个组织。在某个机遇下,他抓住某一个筹码为条件使自己脱离了组织。但几乎同时,他的喉咙也反叫吉尔伽美什扼住了。他们不愿放他走。当然不愿意。
迦尔纳在真正意义上成功脱身逃亡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终于不想再利用他,而是因为梅林对吉尔伽美什说了:“放弃他吧。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可以被你利用了。”
而吉尔伽美什最后一次召回迦尔纳给他的那一个任务,迦尔纳到底还是没有去完成。

阿周那回来后,迦尔纳又与他谈起了鲸鱼。
自从他们在海边发现了巨大的鲸鱼尸骨,迦尔纳就不再提起要去海边。本该在海里飘浮的东西却死死沉在陆地上,皮、骨头与脂肪形成巨大的一堆,就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怪物,有一种不协调的怪异。
但这一天迦尔纳却说他去看鲸鱼了。
阿周那轻微地皱一下眉。“别再去了。”他说,感到一种隐秘的不安。但迦尔纳说:“你绝不会想到那是什么样的。”
他拉拉阿周那的手。
“去散散步吧,好吗?”
阿周那的神经上依然有连绵的焦躁在跳动。但他回握住了迦尔纳的手指。
“好啊。为什么不呢?我们很久没一起散步了。”他轻轻说。

鲸鱼只剩下一条脊梁骨。长长瘦瘦的,雪白的一条。阿周那看着那条脊梁骨,就想起那些夜晚他用手抚摸迦尔纳的脊柱,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数下去。就像个深奥的谜,阿周那想不通,那条又细又弱的脊骨是如何撑得起迦尔纳整个身体的。就像他现在看到鲸鱼的尸体。那已然是多么庞大的骨头,但阿周那知道它原来拥有一个更庞大的身体。而这个庞大的身体现在却冲向了沙滩上,然后就躺在这里一直干涸到死。阿周那无法想象这一切。他无法想象鲸鱼的游动,更无法想象当它不再游动之后的死亡。尽管它巨大的尸骨就躺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法承认。不愿承认。
明明就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就可以彻底逃开了。
他蹲下身子深深捂住脸。迦尔纳抚上他的背。“怎么了,阿周那?”他说,“你累了吗?”
阿周那无法回答。于是迦尔纳继续说着话,安慰着他宽抚着他:“没关系的,我们这就回去吧。”
鲸鱼的肋骨弯成一个破落的穹顶,像张开的大口。阿周那觉得迦尔纳的话语好像被它悉数吞没了,连一点回声也没有留下。他什么也听不见。

然后征兆一点点显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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